51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(第1/2页)
这是一个连抱怨都没处抱怨的杯具!贾宝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瞬间惊呆了——我单知道说话写字的时候爹娘的名字是要避讳的,没想到连做个官儿也要避讳啊!亲天啊!我说呢,为啥有人敢叫“史万岁”,为啥有人敢叫“郭女王”……天杀的!我只知道李贺是“诗鬼”,哪知道他还是个“倒霉鬼”。贾宝玉的脑袋像是被人敲了一棍,早知如此,老子拼死拉活读个什么劲儿啊?!趁早当和尚了账!其实曹公不让贾宝玉认真读书,是有这个原因的,对吧?于是看着书也烦,看着笔也烦,想要请假休息吧,又怕被人说。
旁人哪有心思说他呀?贾母心疼孙子的前程都来不及了,贾宝玉虽是认真可毕竟读书的时日尚浅,更可心疼的是贾珠,拼死拼活拼了个功名期间还累得快要病死,临了败在了贾政的名字上,还不能说贾政这个名字不好。虽说是孝道使然,然而毕竟是件闹心的事儿。难道贾珠要一直顶着进士的名头混吃等死?更担心家中因此事生了芥蒂,要是父子相怨就不好了,贾母忧郁了,没心情叫晚辈到跟前来说笑了。她不高兴,底下如风行草偃,个个低头做人。
贾政自己正在满头包,他也不想自己的名字成了儿子们上进的障碍啊,眼看着长子中了进士,虽说是最后一名的进士吧,可听着也不错啊。再由亲家略活动一下,勉强考入个翰林也没问题的,简直是康庄大道由着走了,谁料半道杀出个挖坑埋人的!最要命的是他的名字是他爹给起的,已经用了好有五十年了,现改都来不及了。前两天还一脸恭喜与羡慕的同僚此时看了他全改为同情了……他如今也没脸端起架子来教训儿子“不自弃”,也没心情与清客相公说笑了,自己在书房里生闷气。更有一点愧疚,怕见贾珠,也不大愿意见贾宝玉了。
王夫人胸口发闷,好容易盼着大儿子出息了,二儿子如无意外也是走的这样路,现在却是竹篮打水。
若在平时,赵姨娘少不得到贾政跟前说一回贾宝玉不认真读书了,逃学在家什么的。这一回她也没有这个兴趣——贾环也是贾政的儿子啊!为了贾环,赵姨娘可以在贾政面前说贾珠、贾宝玉的坏话,也可以为了贾环去巴结进士娘子李纨。这一回赵姨娘是真的悲苦得顾不上别人了,贾珠贾宝玉再不能做官,王夫人的私房还丰厚着呢,又是嫡子,贾宝玉也缺不了一个好媳妇,可是贾环要怎么办?
荣国府一片哀戚,弄得隔了一条巷子的宁国府也不安了起来,又不好过来说“避讳啊没啥大不了的……”只有隔墙相望。
王夫人闷了便要诉说,薛姨妈正在近处,姐妹俩自可说说悄悄话。孰料薛姨妈当不了解语花,她也遇上了麻烦事儿——薛宝钗应选的事情黄了!姐妹两个真是“执手相看泪眼,竟无语凝噎”了。王夫人指望儿子,儿子前程受阻;薛姨妈盼女儿争气,女儿落选。两人哭了一回,弄得薛宝钗躲在内室不敢出来,隔着帘子听到最后自己也面壁垂泪了。
既然姐妹不能解闷,两人又都遇上了事儿,一个是寡妇指望不上夫家,一个摊上了个没什么用的丈夫也指望不上,两人一合计,一块儿写信送给娘家兄弟王子腾——好歹拿个主意,给姐姐妹妹指条明路吧!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贾宝玉在家学里也有些心不在焉,恰逢春夏之交,代儒又病了,他便借故躲回了家里,跑到外书房里一通乱翻,希望能够找到一些关于避讳的细节来看有没有可以钻的空子。最后一拍脑袋,跑到贾珠那里去寻会典、职官志一类的东西,看看能不能找出个不带“政”字的官名来。
贾珠正望着桌子上的《讳辩》发呆呢。因有人说到李贺之事,贾珠反应也快,回去就翻了韩愈为李贺辩护的这个文章来研读,以期找到一线生机。不看还好,看完了,心先凉了一半儿,因韩愈的《讳辩》里明明白白证明的情况与贾珠有所不同,只有反证可用了。《讳辩》所言之“不偏讳”“不讳嫌名”之理,用到贾珠这里是行不通的。不偏讳,是指如果父母的名字是双字的,只要不是两字并称,都不用避讳——贾政的名字是单字;不讳嫌名,是指只避讳名字中的那个字,而不避讳同单、近音字。想来想去,也只有“若父名仁,子不得为人乎?”一句可用,可这又有些诡辩,人家说的是官称,又不是名词。
贾宝玉小心地道:“还有旁的官名呢……”贾珠苦笑着摇头道:“你道我没想到么?只是这种事情只要有人提了,为了避嫌我都得有所表示……”
兄弟相对无言,又有贾政的小厮过来请贾珠:“亲家老爷来了,要见老爷与大爷,老爷叫大爷过去呢。”贾珠只得一整衣服,去见李守中。贾宝玉卷了要找的东西回去准备细看——本来贾珠看这些东西是为了熟悉朝廷制度的,不想先做了这个用处,想了想,又卷本朝刑律回去。
贾宝玉回到房里看了一回,官名倒找了一堆,诸如太常寺等处,只议礼不议政,官名也没啥好避讳的,倒是可以的,心里才好过了一点儿。林黛玉看着他的脸色不似前几日难看,心道莫不是想开了?林黛玉的心里,做人总不要老看着“做官”、“发达”一类,虽则不可无能猥琐,也很不必这样自苦。初接到消息的时候,林黛玉也为表兄难过,但贾宝玉失魂落魄的样子未必叫林黛玉觉得他功利了些——不就是不能做官么?也不是不能考试,下场照样能显出自己的本事来,做不做官的,倒在其次了——到了贾家这样几代积累下来的贵族之家,难道要用一二实职来显本事么?
贾宝玉正色道:“我还真是为这事儿闹的,我本是个俗人,总觉着男人丈夫要有点儿担当才好。譬如姑父,若不是当朝探花,又领着差使,纵使祖上传下的家业够享用了,也未必保得住呢?我不是唬你,这世上多有家中有些东西的人,被有权有势者看上必要巧取豪夺的,最终弄得家破人亡也不稀奇。”
林黛玉一怔,她还真没听说过这事儿,目前听到过的最残忍的事情不过是薛蟠买丫头打死人而已。才想到这一节,贾宝玉又悄声道:“说句心理话,你道薛大哥哥打死的是个什么人?也是乡绅之子小有家产的人……”说着一摇头,“如今这府里人口渐多,我虽是老太太的孙子,却不是长房,总要分出去住的,便是天子脚下少凶徒……后街上那些亲戚可都是姓贾的,难道日后也要叫家里人这般进府来奉承琏二嫂子不成?”
林黛玉低眉思量。贾宝玉有些担心,要是把世外仙姝拐成个死鱼眼珠可怎么好?又释怀——仙子是还眼泪的,自己已不是原版,白让仙子哭一场算个什么事儿?那边林黛玉也觉得得贾宝玉说得可怕,却不是没影的事儿,心里想什么却无人知道了。
贾宝玉这头先按下,却说贾珠去见了父亲岳父。李守中憋屈着呢,女婿争气,谁不赞他眼光好?谁料出个搅局的人,把个喜事的心情扫了个七七八八。李守中于礼仪上头非常重视,他的学问也好,一听到流言就反映过来——这事并不严重,诸官职里可供选择的范围实在太大,除掉避讳的字眼,还有不少可选——前提是皇帝想让贾珠出仕!这是最难把握的一条。
又因李守中是个守礼的人,认为事情闹到这样,贾珠最好避嫌,主动要求不要考试了。说穿了,这是一个表明立场的问题。如果这事发生在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,贾珠还能为其辩护,但是发生在自己身上,就只有闭嘴,否则就是把仕途看得比孝道更高,要为物议所讥的。就如前朝丞相一旦遭御史弹劾,为表清白和不贪权位,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不是上折自辩,而是先辞职。
李守中说了出了贾政不大好意思说得出口的话:“君子不器,不自弃!照旧读你的书就是了!因一事而颓废岂是我辈的做法?若圣上要召你应对,你这几天颓丧得把书也忘了、字也丢下了,倒叫圣上怎么看你?”李守中的本意或许是叫贾珠不要颓丧,做不了官也要做个有学问的人。
然而贾琏对他叔叔和堂兄解释道:“论说亲家老爷要避嫌,可他老人家同榜皆在朝,门生遍天下的……难道就没人会为大哥哥一辩么?要避老爷的讳,学差避了也就罢了,哪有论事也要讳的?远的不说,现今我那舅兄还叫王仁呢?内侄、内侄女还要不要活了?”
他这一解,贾家又觉得义气足了些。
果然,次日就有人反应了过来,跟李守中关系不错的人便有出来一辩的。韩愈的《讳辩》也被拿来说事儿,因有“提督学政”这一明确官职,学差被忽略过了,但是其他的许多官职可没有明确地提到这个字啊!又有“周公作诗不讳”,只要官职名称无此一字,哪有什么好避讳的?推而广之,世人都不要说话写字做官做事了……
所谓世家,从来都不是一个人,也不只是一家人。所谓一荣俱荣、一损俱损,又岂是一句玩笑话?眼看与贾府相关这家,竟是渐衰者多,谁不愿贾家出一个顶用的?不几日,王子腾也出手了,如果说李守中代表着知识份子的学究考据,那王子腾就是代表着实权一派的意见了。王子腾不是一般人,不说他现在的官职如何显赫了,单说他先前的职位——京营节度使,掌京中兵权之人,非皇帝信任不能得此职。皇帝自有考量。
其实所谓皇权与世家门阀的斗争,皇帝恨世家势力太大威胁自己要对他们下手之类纯粹是乱猜。史上公认的门阀最强的魏晋六朝之时,皇帝都羡慕着世家,以与世家联姻为荣,直到唐代皇室也是艳羡与嫉妒共存,虽然压着旧世家却也以努力把自己、自己的亲信打造成新门阀为已任的。且贾家与本朝同兴,本是心腹——贾敬之父乃是上一辈的京营节度使——还真谈不上防范二字,算来还是与皇家一样的既得利益者呢。
(本章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