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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,顾生玉才姗姗来迟,穿着白色的衣裳,却如同丧服般落寞悲伤。
他来到叶孤城身边,半抱起他,奇迹的一幕出现了,叶孤城涣散的眼瞳渐渐凝聚起焦距,张张嘴,努力想说什么,可是他已然无法说话。
没等他焦急的皱起眉头,顾生玉低低在他耳边说道:“我的剑,曾是白云城主的剑。”
叶孤城一愣,随即说不出释然的合上眼睛。
怀里的身体渐渐冷了,顾生玉还死死抱着他,低垂着头。
陆小凤看不下去,但又不得不看下去,直到对方仰起头,望着空寂的天空睁大双眼,在场人没看错的话,他应该是哭了。
从来都是云淡风轻,悠然自若的顾生玉哭了,陆小凤心底突然说不出的难受。
抱起叶孤城的尸体,拿走屋檐上落下的剑。
这柄剑很冷,但怀里的人比剑还冷。
西门吹雪望着他道:“可要我帮忙?”
这一刻的西门吹雪和之前也不一样了,他仿佛摆脱了世间的束缚,叶孤城的死成就了他,西门吹雪的变化成就了自己的剑。
这也是一个将自身祭献给剑道的剑客,是叶孤城欣赏的人。
顾生玉圆润温彻的心境忽然出现了极大的波动,他知道叶孤城的死是他自己的希望,他也向来不会插手朋友做出的决定,但是这一次……他非常想要拔剑。
想要见血!
一瞬间杀气大冒,极盛的杀意好似连天边圆月都能染红,除了在他面前的西门吹雪泰然自若,观者如木道人也脸色不好的退后数步。
陆小凤:“顾生玉……”
听到陆小凤的声音,顾生玉杀气一滞,激动的情绪缓缓平静下来。
“对不起。”
他哑声道。
西门吹雪摇摇头,并不在意。
“不用了。”
这是回答西门吹雪之前的问题,顾生玉带着叶孤城在月圆这夜离开紫禁城,了无音讯数月有余。
朱珵珺接到呈上来的,有关于顾生玉之后和叶孤城的尸体去什么地方的消息,他看也没看便焚了。
终究,他是个帝王……但他也是顾生玉的朋友,做不到完全的冷漠无情。
……
顾生玉带着叶孤城离开紫禁城,直奔早就找好的赏月地点。那个地方处于万丈高崖之上,只有当世绝顶的轻功,能够分毫不错的掠过光滑如镜的峭壁,登上峰顶。
虽说能够完好无损上去的人屈指可数,但那景色也是美的好似书中景象。
皎洁宛若硕大银盘的圆月如同在眼前高挂,伸手便可触摸一般。登上崖顶,坐在崖边的人,可以清楚的欣赏到月圆之夜的月色。
顾生玉带着叶孤城到的时候正是好时机,圆月表面如雪如银,光洁清澈,淡淡的雾气化作云影漂浮在夜空之上,仅有围着月边的那几朵白雾恰到好处的点缀了月的朦胧美色。
“叶孤城,我说了,你也答应了,今夜的月圆佳节与我共赏。”
他托着叶孤城死去的身体,与他坐在崖边,对着满天的茭白之光呢喃出声,兴致起来还会放歌一曲。
他有时会说,自己没有带琴来,要是带了正好弹给你听,有时又说,琵琶我也是会的,据说月亮上的仙女嫦娥,就是弹着琵琶过的中秋节。
说着说着,无声的寂寞伴着夜晚清冷的风吹过五脏六腑,大袖被吹的猎猎作响。
顾生玉在月光下嘴唇翕动三下,容貌俊美的几乎像发着光。
顿了顿,他拍拍叶孤城的肩膀,苦笑着摸摸鼻梁。
顾生玉说:“希望你不会怪我。”
身为朋友,我到底欺骗了你。
三更
剑魔和“顾生玉”一到地方就摆起架势。
红衣白纱的剑魔,与魏晋风流,潇洒拔俗的顾生玉,这两个人相对而立,视觉上便是一种享受。
隐藏起来的人目不转睛的等着这场世纪级别的决斗,却没想直到月上柳梢,云散星显,他们还一动未动。
异动渐渐出现在众人之中,这个时候剑魔突然低低叹了口气,“看来我们是拖不下去了。”
顾生玉弯眸笑道:“然。”
“正好,那就大干一场吧,”“剑魔”摘去斗笠,露出一张贵气有余,秀气苍白的面容,正是蝙蝠公子——原随云!他本该在无争山庄!
“顾生玉”在脸上一抹,一张矜持俊美,容颜宛若温玉一般的脸孔暴露出来。
花满楼轻笑出声,抬手浮云,袖手流风。
原随云也做出相同的动作。
那些意识到不对劲的士兵聚集起来,向他们两个齐齐发射重弩。那是能够围杀武林人士,任是一流高手也讨不了好儿的杀器!
黑夜之中,数十道嗖嗖声破开空气,原随云与花满楼整齐的动动耳朵,下一刻——流云飞袖!
宽袖大袍鼓起足劲的内力,柔软的锦衣袖摆堪比钢铁石盾,不仅将□□拂到一边儿,还齐齐踏步在这到处都有的岩石上,躲避着随后而来的攻势。
黑夜之中,两道将轻功身法用到极致的影子不断交错,躲开□□队的围攻,当真如黑暗中生活的蝙蝠一般灵敏。
“花兄,”原随云笑声轻松的说道:“不如来赌赌看,我们谁能先控制住这些人?”
花满楼听闻,无奈的笑道:“在下一定是比不过原公子的。”
原随云笑容更大了,黑暗中,他鲜红的影子一闪即逝,人已经出现在小队之中,声音远远传来。
“花兄何必自谦!”
刹那间出手,内力鼓劲儿的飞袖浮云在黑夜中宛若蝙蝠张开的翅膀。
被袖摆碰到的人一触即飞,原本有序的队伍顿时乱了。
花满楼趁机给不少分神的士兵点上穴道,让他们一动不动呆在原地。
两个人不过短短时间,就仗着熟悉黑暗的先机,控制住了这只朝廷百人队。
原随云负手而立,黑暗里,他睁开的双眸淡彩浓墨,其神本就天纵高绝,如今双目俱亮,更是如同画龙点睛一般,神姿勃发!
花满楼祝贺道:“恭喜你了。”
愿随心笑道:“也是要多谢顾生玉。”若不是他留下的药物,恐怕自己将一直身处黑暗之中直到疯狂,想到这里,他叹息一声,“你准备何时接受治疗?”他望着花满楼佩戴着黑片,看起来像是能看见一样的眼睛,“他们都很担心你。”
花满楼笑道:“我知道。”
原随云不解的说道:“那你是打算接受了?”
花满楼点点头。
“想通了就好,”原随云不太清楚他是怎么想的,但是他能答应,顾生玉想必会开心。
花满楼轻轻道:“看见的感觉是怎么样的?”
原随云看向这天地,这石头,这些被俘虏的人的神情百态,突然笑了起来,愉悦不已。
“非常奇妙。”
花满楼接受了他的想法,摸摸自己的眼睛,仰头笑道:“希望到时的我不会变的很奇怪。”
原随云笑道:“没关系,谁都有奇怪的时候。”意有所指。
花满楼听出这句话里的暗意,笑了笑,没有接话。
不久之后,有官兵过来接收了这群人,而他们也去了皇宫,得知了叶孤城身死一事。
告知他们全情的陆小凤在喝着酒,像是要把天底下所有酒都喝干一样喝得非常疯。
花满楼和原随云更换回自己的衣服,一左一右的在桌边坐下。
陆小凤这时才像是忍不住心里话似的说道:“他对叶孤城的感情太复杂了,我不知道叶孤城死后他会怎么样!”
原随云:“你担心他?”
花满楼道:“我们都担心他。”
原随云持反对意见,“我不担心他,”他看向在座两人,“他是顾生玉,他能自己挺过来!”
陆小凤大大叹了口气,“若是如此就好了。”
接下来仿佛印证他的话,在场三人,再加上皇宫里的那个,谁都没想到顾生玉会消失那么久。
整整一年,天下间再没人听说顾生玉的名字,再没人得到他的消息,哪怕是麻烦缠身的陆小凤也不得而知。
他好似整个人都消失了一样,又像是真如陆小凤所说的那样。
好友叶孤城的死,促成了他出海隐居的决心。
因此,天下无双顾生玉,天下无人不相知极为重视友情的消息也传了出去,只是没有真人发言,总是少了些什么。
顾生玉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内容,往自己嘴里倒了口酒,头发乱糟糟的堆在身下软塌上,衣服也皱巴巴的,看样子有些时日没换了。
这副模样的天下无双,真的很难让人相信他是顾生玉!
“还不打算出现吗?你已经在我这里呆了三个月了。”
出乎意料,坐在他对面,低头望着桌面的人居然是狄飞惊!
明明之前他效忠的堂主雷纯还设计过顾生玉,可顾生玉偏偏留在狄飞惊家里。
狄飞惊没有夫人,没有儿女,他的一生只有朋友,那么顾生玉算是他的朋友吗?
若是顾生玉来回答这个问题,他会说……还不是。
狄飞惊处理着六分半堂入驻长安后的势力分化,时不时对顾生玉说些他失踪之后的事情。
狄飞惊神情平静,好似面对的不是天下第一,他面容淡然,好似没看见天下第一在他面前喝得烂醉如泥,瘫软颓败。
他淡淡的问完这样一句话,就好像没说过话一样沉默,直到顾生玉乐意回他话。
顾生玉涣散的目光好半天才聚回焦距,他爬起身,揉揉头发。
“你也不留我了吗?”
狄飞惊淡道:“若是顾先生愿意,狄飞惊自然会留下你,不管多久。”
“哈!”顾生玉的嗓子像是多日没有喝过水一般干哑,他发出难听的笑声,摇摇晃晃的起身,边喝酒边走向门外,“免了吧,再呆下去,可会给你惹来麻烦。”
狄飞惊垂着头,眼角余光瞥到那道穿着早已看不出雪白底色的长衫的人,他在门口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了。
无风无动,极为了得的轻功身法,看情况居然已似入道!
顾生玉的精气神明明都非常差,但从这武功上看,居然还更高了!
简直难以置信,狄飞惊想着,世间惊才绝艳之辈到底还要出多少?
这样想着,他不由的回忆起那个体弱多病,却能使出一手惊风细雨刀法的病弱身影。
不知他在雁门关外可还好,心愿是否已经实现?
将手中一页纸烧掉,狄飞惊神情波澜不惊,屋子里多了个人还是少了个人,都不能影响他云清风楚的安然气质。
……
银钩赌坊。
这里没有酒池肉林,却有着世上最疯狂的灵魂!
怎么个疯狂法?
赌坊里的人们对着骰子,牙牌,双六等等赌具红着眼睛,一天之下就可倾家荡产,卖妻卖子!
如果说这还不算疯狂,又有什么才是疯狂?
今儿的银钩赌坊人依旧那么多,每个人满脸狂热,不像是来赌这大大小小,而像是来杀人的!
也就是这样火热的气氛,让玉天宝走进来的一瞬间,眼睛亮了一亮。
他好赌,是个赌徒,作为西方魔教教主玉罗刹的儿子,自然不会赌得发生倾家荡产,卖妻卖子的情况。
可是也因此,他赌的越来越大,尤其在玉罗刹练功走火入魔暴毙之后,留在继承人手里的罗刹牌就成了可以调动整个西方魔教的金牌玉令!
如今他出门在内都被捧得高高的,以前父亲在的时候,还有高手懒得理他。但现在玉罗刹仙去,有着这块罗刹牌的玉天宝就是他们的顶头上司,谁敢无视他?
不得不说玉罗刹养儿之废,若不是玉天宝不是他亲子,而是一个摆在明面的挡箭牌,就看他这花天酒地,嗜赌成性的样子,都绝对是个半点儿用都没有的纨绔子弟。
他压根没发现,罗刹牌在他身上到底起着什么作用。
当他在赌桌上,输钱输的眼睛通红,像是在场任何一个输急了的赌徒那样,甩手将罗刹牌扔了出来,整个赌场都安静。
这玉牌不大,正面刻著七十二天魔,二十六地煞,模样栩栩如生,精雕细琢,反面刻著一整部梵经,从头到尾,据说有一千多字!
单从年限上看,不亚于秦王不惜送出燕云十六州换取的和氏璧。同是千年的古玉,但这玉牌价值不仅仅在此,而是在持有者为魔教教主这一附加价值上!
与整个西方魔教相比,就算是无价之宝的古玉,也仅仅沦为陪衬,就像是和氏璧也比不上秦王一样。
这玉牌一出手,赌坊里上上下下几乎三十六个方位都传来不同程度的抽气声,就算是普通人也被这气氛所扰,下意识退避开去。
而在这个时候,唯一留下的人就成了特别显眼的那个。
玉天宝瞪大眼睛看向不远处站着的邋遢身影,赌具的盖子已经被掀开,里面骰子的三个面都是二,正是豹子,通杀!
这整桌赌徒里面,只有这个人赌中了。
玉天宝刚想要反悔,就见那个人伸出一只白皙如玉的手,指节修长,棱角分明,这不像是穿着如此邋遢的人的手,但这偏偏是!
“你……”他忍不住想要将扔出去的罗刹牌抢回来,但是那个也就一只手好看的家伙居然比他更快!
正确说,他是抢,对方是摘。如同采摘一个果子般轻松从容。
“你到底是谁!”玉天宝瞪大了眼睛吼道,他终于知道面前的人不是普通人!
随着他的吼声,一群黑衣护卫从天而降,还有几个穿着不同花色的厉害身影混在其中。
面对这乍然变动的局势,不少普通人吓的尖叫出声,然后不断后退直到退出门外。
拥挤的大堂一下子变得空旷,不仅仅是这些袭击者能够展开攻势,打扮脏污,黑发凌乱的挡住面容的男人也正好可以松松手脚。
第一下,他动了脚,一群黑衣人中,穿着不同色衣服的人眼前都出现了一道邋遢影子。
无论是老人,年轻人,怪人在他眼中都太明显了,所以他在每个人身前出现,速度极快,留下残影。
第二下,他动了手,在他们肩膀上拍过,等到他回到原地,经过他“轻轻”一拍的人纷纷闷哼出声,软软的趴在地上。
第三下,他出声了。
“罗刹牌在我手里,你们确定要对我动手?”
沙哑难听的声线,硬生生止住这群黑衣人攻击的脚步。
趴在地上的苦竹原是西方魔教护法,武艺无疑也是数一数二,但是却没想到自己根本抵不过眼前神秘人轻轻一拍。
“等等,冒犯阁下还请阁下赎罪,但罗刹牌为本教圣物,决不能落在外人手里!”
他知道自己不是对手,但心底贪婪难以消去,仗着自己这副苍老的面容开始卖起惨。
苦竹心里想的好,这人要是同意,这罗刹牌就到自己手里了,骤时正月初七,西方魔教齐聚昆仑山他正好可以借机掌权,这人要是不同意,他也有借口唤来教里其他高手,除掉此人,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,弄死其他知情人!
他想的是好,但对方却不按他的意思走,苦竹愕然的听到对方说:“哦,那这牌子应该给谁?”说着晃晃手里比千金更贵,无价之宝的罗刹牌。
苦竹差点儿脱口而出给我!但他硬是忍了下去,不能落下话柄,他想着,然后垂头恭顺的道:“当然是给少主。”
被点名的玉天宝挺胸抬头,怒瞪这个邋里邋遢的叫花子!
“把玉牌还给我!”
“如果是这样的话,那就好办了,”那里想到对方也没理自己,玉天宝瞪大眼睛,听见他说:“你刚刚不是把它输给我了吗?所以这就是我的了。不管是不是外人,我只知道当我缺钱的时候,它可以换酒喝。”
话音还未落下,空气中仍留有一句音续在飘荡,原地又哪里还有那个邋遢的身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