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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9 桃花酥3

59 桃花酥3 (第1/2页)
  
  四郎正和道士在大堂吃饭。忽然听到瓷器碎裂的清脆响声,然后就看到隔壁那桌客人似乎起了争执。
  
  “不过是我家养的一条狗,有什么资格教训主人呢?”少年的声音带着南方士族特有的懒散和倦怠。不紧不慢的语调里透露出十足的傲慢。四郎认出来这是汴京朱家那个千娇万宠的凤凰蛋——朱道晖。他曾经被人簇拥着来有味斋吃过饭,四郎对他的印象只有一个:装逼到如此地步只能说是家学渊源了。
  
  话音刚落,朱道晖就“刷”的一声把面前的那碗热汤泼了对面侍卫一头一脸。做这种事的时候,他的脸上还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,就像他泼过去的并不是一碗热汤,而是玫瑰花露;就像这并不是一场单方面的施虐而是无伤大雅的玩笑。
  
  按照规矩,侍卫是不能躲闪的,所以他身子似乎要条件反射的侧开,终于还是控制住自己没有动。热汤刚出锅,泼到那侍卫的脸上,饶是钢铁硬汉,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哀嚎捂住眼睛。
  
  大堂里一时安静下来,拉二胡的江湖老客停下了自娱自乐的弹唱。众人的视线集中到了他们这一桌。当时士族对家中的仆从有着绝对的掌控权,所以虽然大堂中的客人看到跪在瓷片中,几乎被热汤毁容的侍卫时,都被那副惨状吓得倒抽一口凉气,却没有人敢说话。
  
  由忠犬侍卫忽然想到陶二哥。欺负忠犬简直不能忍!四郎正要起身怒刷存在感,就看到同桌的朱天赐站了起来,他弯下腰把侍卫扶起来,递过去一块毛巾:“袁大哥,别跪了。上次在流民包围中救出我们,我看你腿上被划了一刀,伤口应该还没好吧?快擦把脸,热汤溅进眼睛里可不是玩的。”
  
  说完,扶住袁二就往厨房方向走去,估计是想取水冷敷一下烫伤。
  
  “站住。谁许你们下去的?”少年皱起了好看的眉头,他的眉形长的十分美好,不发怒时显得有些阴柔,发怒时有一种别样的生动。虽然年纪还小,可是家族已经用无数金钱堆积出了所谓的上位者气度。
  
  刚才他吃饭时嫌弃菜色不好,吃了一口便蹙起眉头要倒掉重做。身边的护卫见状就劝他如今逃亡在外,朝不保夕,路上还有很多人饿死,他们能够吃饱穿暖就该节俭惜福。
  
  朱道晖原本是朱家的小儿,从小被娇宠着长大,向来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,谁知道一夜之间就被迫离开风物繁华的汴京,生活一下子由轻歌曼舞、恣意欢谑的明媚和懒散转变为颠沛流离、肮脏寒酸的压抑黑暗,身为天之骄子的朱道晖第一次对命运的难以把握有了模糊的体验,可是他生性骄傲,这种内心的凄迷和惶恐就外化为对身边下人一日赛过一日的残暴。
  
  因为这种残暴,下人难免有些离心。于是,这些时日,敏感的朱道晖开始疑心下仆也像是低贱的流民一样,对他和妹妹起了不忠之心。可是他总怀疑不到点子上,这几天听身边的朱成大说仆人中间有些怨愤之词,就越发的疑神疑鬼。
  
  再加上前段时间和朱家大部队走散,他心中的不安和戾气逐日累积,今夜一齐对着身边最为忠心的侍卫宣泄出来。他知道这个侍卫喜欢他,无论自己如何对待,侍卫都会原谅自己。有人就是这样,越是知道别个爱他到痴狂,越要作践人。
  
  “朱公子,不知道袁二爷是哪里忤逆了你?就算狡兔死走狗烹,如今动手也早了点吧?你就不怕身边人寒心?”虽然隰县朱家不能和汴京朱家相比,但朱天赐生来一副古怪脾气,是个对着自己父亲都不孝不顺的混账子,你指望他能乖乖遵守当时的各种伦理道德,在面对士族子弟时产生自惭形秽之感吗?
  
  朱天赐是这个时代的叛逆儿,一直反感朱员外不把下人当人看的行为,后来两个人闹崩,他“老畜生”“老畜生”的骂得朱员外没了脾气。可见其人多么混账和不孝了。
  
  当然,身为统治阶级的一员,他的这种反感也许有些虚伪可笑吧。但他自觉算是个狂士,打心底同情寒门,平民,甚至同情奴仆和流民,蔑视士族和王侯,向来对上位者缺乏起码的尊敬,因为实在看不出那些人哪里值得他尊敬。
  
  “寒心?隰县出来的小宗庶子如今也敢对大宗的嫡脉大喊大叫了,礼崩乐坏,无法无天,这才叫人寒心呢……”朱道晖冷笑道。“你爹当年为了娶我四姑婆家的庶女,把自己已经怀孕的宠妾在生产后弄死,后来事情闹得太大,不得不避居到隰县去的事,你是忘记了还是装作不知道?”这也是他禁止妹妹和朱天赐来往的原因,不是因为朱天赐家世不显,更因为他是庶子,而且父亲曾经做过一些不太体面的事情。
  
  “不,你错了。第一,我没忘记过。”朱天赐很平静的说。“第二,我娘是正妻不是宠妾。只是族中逼迫我爹休妻另娶而已。”
  
  两个人的声音其实并不大,除了刚开始那一碗汤泼的引人注目之外,此后两个人都是压低了声音在对话,估计有些家丑不可外扬的意思。
  
  大堂中的旅客重新吃喝起来。虽然这里的饭菜让道晖公子发了很大的脾气,可是其他旅人对于有口热汤热菜已经很满意了。一碗猪头肉,几样农家菜,再来一壶热酒,醉的梦里不知身是客,暂且忘记烦恼,便能够在一路凄惶的旅程中偷来片刻欢愉。
  
  四郎也没兴趣听人家的家族密事,只是苏道士却示意他认真听两位朱公子的谈话。四郎如今还在道童见习期,一听便宜师傅有令,只好支起耳朵专心听。
  
  自从习练道士教他的一来,别的效果还没有出现,四郎原本就异于常人的五感越发的灵敏了。只要用心,他几乎能听到大堂里每个人的谈话声,道士还常常用各种方法训练他的五感。
  
  这会儿又听了几句,四郎忽然想到朱员外家里那段公案——镇宅的桃树和树下十六七岁、完全没有腐朽的女尸。怪不得朱员外对自己儿子是那种愧疚又讨好的态度,还说什么当时一念之差之类的话。
  
  对于那个案子的些许疑惑也许很快就能解开了,四郎听得越发认真,若不是此间凡人很多,他恨不得能化出自己的狐狸耳朵来强化听力!
  
  “逼迫?”朱道晖继续嘲讽自家不体面的远房亲戚:“聘则为妻奔是妾,你母亲是妻是妾你难道不清楚吗?当年那首桃花诗作为风流韵事流传一时,从此你娘就被称为桃花姬,可惜啊可惜,听说长的倒十分貌美,就是品行不端,放荡轻浮。”
  
  带着一点漫不经心,朱道晖欣赏一般的看着对面朱天赐的一直平淡的表情有了波动,继续用那种含糊的懒散语调说道:“呵,桃花娇媚,但是没有品行;桃花姬美貌,总归是淫奔无耻。”想一想,又补充一句:“要靠出卖自己的女人来获得家族谅解,敢做不敢当,你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。”
  
  听朱道晖这么一说,四郎就想起来了,原来是那件事啊。那的确是十多年前在汴京中轰动一时的风流韵事,故事很老套,就像是所有的才子佳人一样:
  
  士族在郊外庄园举行诗会,有个士族子弟喝酒后误入一片桃林中,他一边欣赏美丽的桃花一边寻找灵感。走的累了到处找水喝,后来顺理成章的遇到一个美貌民女。那个姑娘姿容美好的像是枝头怒放的桃花。于是青年男女眉目传情、心心相印。士族公子回去后就写了一首流传甚广的桃花诗。可是他的家族自然不允许;两人在一起……
  
  汴京城中的这段韵事的结局十分唯美:这个桃花姬因为相思成疾死去了,男子找到她的坟墓,对着她的墓碑又写下一首桃花诗后,黯然神伤的飘然而去。
  
  故事里的结局唯美而忧伤,因为女子死去了,所以并没有任何不合礼法的事情发生,十分符合当时社会的道德和审美。
  
  可是谁知道现实中却是另外一个极为不堪的俗套结局呢?
  
  贵族青年和平民女子私奔,然后男人后悔了。这个时代对浪子回头的容忍度很高,于是男人为迎娶士族贵女而杀死了曾经海誓山盟的恋人。担心恋人的魂魄会作祟,还请来高人将其镇压在桃花树下。然后被自己和桃花姬生下来的独生子发现,用了心机请来高人救出母亲。
  
  一想到最后桃花姬被朱员外埋在两个人定情的花树下,用生生世世替他镇宅来回报那段虚幻的恋情,四郎心里就很同情这个女人。他是现代人,并不觉得少男少女的一见钟情是多大的过错。如论如何,这样的结局都太过于惨烈。
  
  当然,四郎也得承认,在一个地方就要遵守哪里的规矩,对于那些礼教挑战者而言,生活就像是一场赌博,桃花姬为了少女时的粉红梦幻赌上了一生,然后输了生生世世。
  
  这样的故事未免太过现实和残忍,所以汴京城里才会流传着另一个被美化后的结局吧。年少时的痴情,原本就该在最烂漫浓烈时戛然而止。唯有如此,才不会让最初那些纯真和热烈在现实的风霜中一点点消磨,最后只余下赤&裸&裸的丑陋人心。
  
  桃花姬和士族公子的唯美传说,就像是春夜的一场梦。在传说里自然是凄美而典雅的,但终究与现实无关。
  
  不过桃花姬的儿子——朱天赐的确算个不同寻常的人物。他不是多好,也不是多坏,就是举动和相同时代相同身份的人有些格格不入,这种不同几乎叫四郎怀疑他也是穿越的。但是经过交谈和观察,显然四郎想多了,任何时代都会产生那么几个癫狂无状的怪胎。
  
  听了道晖公子对自己母亲的诋毁和轻蔑,朱天赐并没有如其所愿的感到羞愧,反而十分冷淡的点了点头:“嗯,最后一句还算是人话。我爹的确不是东西,所以他遭了报应。汴京朱家也不是东西,所以也遭了报应。听说你父兄都被流民杀死了?呵呵,高贵的朱家人原来也会流血,我还以为你们是天上的神仙呢。”
  
  这句话戳疼了朱道晖公子那颗骄傲而又敏感的心,于是他立马提高声音反击道:“我们朱家就算败落了,也比你这样的东西强上一百倍。你和你那个愚蠢而又轻浮的娘亲一样,不,你甚至还不如你娘的眼光和心机,连我玩烂了的货色也上赶着献殷勤!要不要我给你讲一讲这条公狗给他的主人们带来的乐趣啊?”
  
  朱道晖很是知道怎么往人心上最疼的地方捅,他似乎喜爱这样揭去别人的伤疤,再撒上一把盐,仿佛这么做能给他带来安慰和力量。
  
  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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